2014年1月23日 星期四

有一種溫暖,叫文字關懷:【回看也斯】



對於不在香港長大,從未接觸過也斯的我而言,本來擔心不知該如何從他的《鴛鴦》、《樓梯街》、《中午在側魚涌》里找到關聯和共鳴。但當我在展覽《游——也斯的旅程》中看到作品《馬蒂斯旺斯教堂》時,我知道我的顧慮是多麼多餘和愚蠢。

馬蒂斯旺斯教堂
20062012

一切到了最後可以如此簡約
任天氣作主
陽光走它走慣的路
帶來四時不同的色彩
在不可逆轉的生命過程里
也總有柔美的事物

你可以比梨子更綠
比南瓜更多橘色
如今賞儘生命的盛宴
但見:
母親。嬰兒
天空
雲朵
一個穿僧袍的
葉子
花朵
生命的樹

我們坐在這兒
看著從玻璃傳來光影變化
不同的顏色
在我們的臉上變明變暗
每個人都可以
懷抱希望

我還清楚地記得在展覽中,詩句下西雅的攝影作品裏教堂的角度和構圖,清楚記得耳機里那個磁性又溫柔的朗誦聲音。那一刻,我潸然淚下,就像我第一次在屏幕前看到馬蒂斯旺斯教堂時那般感動。詩作的第一句“一切到了最後可以如此簡約”就把我的心抓住了。教堂是現代藝術大師馬蒂斯在生命的最後竭盡他最大的努力建造的,設計風格拋棄了他以往野獸派的強烈和粗狂,用簡單的線條和顏色呈現一種難得的平靜。2012年也斯重新修改過此詩,那是他去世的前一年。想必那時的也斯,也與馬蒂斯有著一樣的平靜,并希望通過作品來傳達最後的溫暖,那是綠色的葉子,綻放的花,蓬勃的樹,每一個人心中的希望。

詩作是安排在展覽八大主題中的最後一部分“頌詩”。早在去年在策展人何慶基老師的課上,就聽他提及這個展覽,那是我第一次聽到也斯這個名字。我還記得當時老師給我們說的時候,聲音還是哽咽的。展覽基本架構的八個主題是也斯太太選定的,主題的排序也非常巧妙。從“形象香港”開始,從最接近香港人的内容開始呈現,層次豐富又分明,到最後以“頌詩”為結束,把視野從香港本土拉闊到關於生命的,世間的所有美好,「頌是對當世素質的肯定」<關於頌詩>1995)。





在這個蜂蝶亂飛的世界,我們更需要柔軟鮮明的事物。無疑,<給苦瓜的頌詩>是廣受喜愛的一首作品。而展覽中有意思的是也斯的女兒梁安文受<給苦瓜的頌詩><帶一枚苦瓜旅行>啓發創作的一件互動裝置《苦瓜明白的》。觀衆可以根據自己的煩惱程度選擇不同深淺的便簽紙,寫上自己的煩惱放進苦瓜的空筒子裏。就連操作指示也和也斯的文字一般溫暖:「希望你心裏會感到平靜,因爲苦瓜明白你的痛楚,而永遠為你保密」。我站在那把文字看了好幾遍,又看看那裝滿深深淺淺煩惱的大苦瓜裝置,心中有說不出的觸動,那種觸動遠遠不止是安文說的“治愈作用”。

後來和現場的展覽助理聊天,他給我介紹入口擺放的幾件名為《蓮》的旗袍作品,説是時裝設計師黃慧霞為也斯的詩作《蓮》創作的。隨即他給我指了指角落那位戴着耳機的女士,說那就是設計師本人,她在看自己早前為【回看也斯】計劃錄製的採訪短片。我依稀看到黃女士紅了的眼睛,她心中一定浮現着她與也斯相處的畫面,一定百感交集。後來我也看了她的片子,她說也斯經常帶朋友去她的工作室,支持她的創作和事業,她也是受到也斯的引導和鼓勵而能一直堅持現在走的路。

在展覽中我們不僅可以找到也斯,還會找到一個久遺的自己。那是來自文字的關懷和感動,簡單、質樸、沒有界限,直觸内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


附:
展覽《游 —— 也斯的旅程》
日期:10 — 28.1.2014
時間:每日上午11:00 — 晚上8:00
地點:香港中央圖書館地下展覽廳

展覽《也斯 *  —— 跨媒介回應展》
日期:10 — 28.1.2014
時間:中午12:00 — 晚上10:00 (逢星期一至六)
地點:香港中環下亞厘畢道二號香港藝穗會


2014年1月12日 星期日

MaD觸動我的兩三刻



我懷著對今年MaD主題「第五方向」的疑問,走進葵青劇院。

第五方向,流向水,無為而無不為
「但凡觸動靈魂的,都是藝術。(Anyone, anything, any form that touches souls is art.)」程理高在多角對談「廣義藝術(An expanded concept of Art)」開場便說。不難發現,講座中四位講者講述的自身經驗都是關於社區或是社群藝術(Community Art: 程里高成立組織Music is Free Foundation,零八年至今持續探訪四川地震災區學生,利用音樂的力量聯結一顆顆原本悲痛破碎的弱小心靈;Dian HERDIANY開辦電影製作工作坊等,鼓勵印尼當地青年紀錄切身生活和社會,激發個體對於社會改變的思考和行動;日本藝術家小川哲生在短短15分鐘里完成了一場performance式演講,他過著寄居生活抗議固有的社會模式,在帳幕村開設以物易物咖啡店關注無家者生存狀態;吳瑪悧則利用藝術推動臺灣本土的婦女運動及鄉村環境行動等。除了程理高,其他講者都沒有直接講述他們對於藝術定義的觀點,而我在聽後的唯一感受卻是,藝術的定義其實已經不重要了,一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關懷和行動。就像活動主題想突出的“上善若水”,水的流動,水的柔軟,水的剛強,水能滋養萬物的力量。

第五方向,回歸土地,廢墟里栽花
緊接的閉幕嘉賓是中國內地公共知識分子劉瑜和號外主編張鐵志討論「公民態度」。公民態度是什麽?劉瑜博士這麼說:「責任感X行動力X理性,一個人也能成為一隻隊伍。」最後的問答環節,一位內地朋友提問說:「這幾天MaD認識了很多不同地方的朋友,發現內地的想到香港,香港的想到臺灣,臺灣的想到外國。爲什麽我們都希望去別的地方(追求更好的公民社會),而不選擇留在自己的城市?」張鐵志最後的回應十分精彩:「其他更民主自由的國家像加拿大、紐西蘭等,那些都是他們國家上一代人努力爭取的結果。我們不應該只想一味去享受別的國家上一代人的努力結晶,而其實應該留在我們自己的國家或是城市,為我們這一代和下一代的人努力爭取,創作改變(make a difference)。」那一刻全場拍掌,備受鼓舞。頓時,我渾身起雞皮疙瘩。幸好燈光暗下,緊接閉幕演出。因為那一刻想起了我惦記的家鄉,淚流不止。希望回到那片我熱愛的土地帶來一些改變,一直是我在異鄉奮鬥的動力源泉。

第五方向,追逐光,到你想去的地方
MaD會場,又見伍韶勁(Kingsley)的互動裝置作品《水平線》。Kingsley總說,他的作品都在講述光的故事,下午在門口的裝置中我並未發現光。而在閉幕演出中,工作人員把不同的水杯放在旋轉軸上,轉至中間點時一束光打在杯子上,那一刻我豁然開朗。其實每一隻杯子就像一個光點,散落在我們手上,光點聚集便能凝聚起更大的光、熱和力量。工作人員示意觀眾互相碰杯,現場響起此起彼伏的清脆的碰擊聲音。不自覺地想起KingsleyStephanie早前在Osage的展覽《給二十一世紀的練習曲》和《給每一天的練習曲》。關於曲,關於光,關於水,一下子一切都被聯結起來了。這些這些,都給予了我充實而溫暖的力量。我們還得繼續義無返顧地,流向水,追逐光。

第五方向,流向水,無為而無不為。
第五方向,回歸土地,廢墟里栽花。
第五方向,追逐光,到你想去的地方。

2014年1月8日 星期三

「隧道修來不是給人走的嗎?」


今日看到蘋果日報的新聞, 早前一名内地自由行旅客步行入紅隧,職員發現后立刻用巡邏車將該旅客送往檢查站,並報警安排檢控.根據法例,任何人未經許可不得徒步進入任何隧道區,一經定罪最高罰款5000元及監禁6個月.

新聞登上了「香港公路奇觀」Facebook專頁,引起網民熱烈討論,笑稱其真正「行紅隧」。想起聼過的一個雄仔叔叔講的故事,紅隧剛修好的時候,就有行人走進去企圖過海,工作人員立即阻止,行人困惑地反問:「隧道修來不是給人走的嗎?」

現在的我們看了會覺得很好笑,因爲現在的隧道,公路很多都是修給車走的。我們根本沒有行走過海的權利或是資格。之前在内地南方都市報實習的時候,就採訪過一個内地學生騎行過吐露港公路被警察接送離開的新聞,當時正值自由行政策放寬,香港媒體一律把矛頭指向中港矛盾。

可明明更值得我們反思的是,道路的交通條例對於人使用的合理與否,乃至社會規範對於人性自由的約束和限制。

最好的社區藝術






每次經過JCCAC(賽馬會創意藝術中心)旁邊的肥仔哥車仔面鋪,我都忍不住多看那幅裱好的掛畫幾眼。那是駐JCCAC的藝術家魚王(陳發興)2009年特地畫給肥哥(面鋪老闆)的作品,寫著「名利雙收 魚獲至寶」。雖是一幅即興作品,但是肥哥特地請人用畫框裱起來掛在店裡做招牌,這麼多年來一直敝帚自珍。肥哥說,從藝術家們開始進駐JCCAC時就熟絡起來,一起聊天喝酒,上去藝術家的工作室參觀。

我們時常談「社區藝術」,在我看來,這就是一件最好的社區藝術品。藝術家和社區對象長期交流,建立了深厚的情感基礎。藝術作品沒有功利目的,在地創作並且接地氣。而社區對象喜歡并珍惜作品,作品能真正與社區環境融為一體,並非一次性的突兀介入。看著魚王的作品掛在麵店里,一點也不覺得格格不入,反而倍感親切和有趣。肥哥說,那時魚王就在面鋪旁邊的冷氣房即席揮毫,作品下面仍貼著幾張當時現場的照片。09年時的魚王和肥哥笑得那麼燦爛,歲月在他們的臉上多少留下了些痕跡,但掛在牆上的作品卻日久彌新。

如果一定要套用「社區藝術」的概念,我不得不說魚王無疑是位高明的社區藝術工作者。肥哥說,在石硤尾白田街一帶不少店鋪都流落了魚王的作品。我特別喜歡「流落」一詞,有種古代皇朝的稀世珍寶後來流落民間的意味。在肥哥車仔面旁邊拐角的點心店食德好門口,也貼著魚王用紅紙寫的招牌:「食在食德好 一世唔使補」。雖然牌子已褪色,但店家還一直掛著,特別醒目。業界時常提倡最理想的社區藝術應該是”organic(有機)”的,我想這些正正就是最organic,最天然和自發的狀態。

想起上週末參加油麻地活化廳藝術/行動者駐場計劃2013年簡報講座,其中李俊峰說的一句話讓我印象特別深刻。他說,「(如果談社區藝術)回到藝術的功能性問題上,那其最有意義的便是其最無意義的一面。」因為顯然地,這些社區藝術計劃或是社區藝術作品,已經遠遠擴大或是顛覆了傳統的藝術定義和概念,拉闊了我們對於藝術文化的理解和想像。一件好的社區藝術作品,已經不能用技巧,構圖,美感等傳統的評判標準去衡量,應該更多地去考量作品包含的藝術家與社區的聯結,人與人之間的溝通與互動過程。而這時候,最後的創作作品往往與傳統的精緻藝術品大相徑庭。

李俊峰說,在社區藝術實踐中,最關鍵的是創造「靈」,去堅守一些重要的價值。而現代社會或是市場經濟,就是企圖抹殺這些「靈」。灣仔藍屋負責人盧樂謙也說,他做社區藝術是從自身對於社區的情感出發的。我想那是必然的,藝術家唯有了解這個社區,熟悉她,熱愛她,對她的發展變化有切身的責任感和使命感,雙方具備情感聯結和長期關係建立,這才能實踐社區真正需要的計劃,創作出好的社區藝術作品。

最好的社區藝術,往往就是最不「藝術」的作品。